692 张宗子-张师-张子!
692 张宗子-张师-张子! (第1/2页)能集结言行录出书的,在文坛士林中都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自春秋以降,除了帝王起居注之外,文人墨客有资格出言行集子的,无不是文坛巨擘、一代宗师般的人物,没有这样的身份,却将自己的言行结集刻版,那是要招来嘲笑、非议,从此被打为狂生,被士林排挤的。
即便是一代文坛大宗师,有资格集结出版,又还真有弟子湊趣印了,也多不过是数百套而已——这样的集子,在弟子圈中流行一时,大家湊趣收藏,已经是极限了,若说还想在士林间广为传抄、谈论……那,除了《论语》之外,只怕还没有什么文集有这样的地位呢。
——用新式的语言来说的话,就相当于随时带了一个采风使观察自己,再出版一本《张宗子优秀言行》,主题便是日常生活中的一言一语……上一个这么做且真正获得成功的人,是孔圣……
也是因此,今日这《子曰》一出,便让方密之彻底绝倒了——他虽然没有见过张宗子前辈,但也多读《买活周报》,实在难以想象他会在弱冠之年,出一本语录为自己标榜身份,因此,这文集绝不会是他授意而成,还真当是如书封所提的本意:很有可能,就是张宗子的某个(或多个)友人,和他交往之中,留心摘抄他的一言一行,私下结集手抄出来,再辗转被人雕版刻印,私下在黄超乃至自己这些书香子弟之间,流传开来的!
多少文坛大家都不敢搞这一套来自我吹捧,却不料今日民间还自发地追捧起《子曰》来了……是因为张宗子天分超群,有经天纬地之才吗?却也并非如此,他虽然是最有名的采风使,但从黄超的身份来说,便可以容易地推出这一点——众书香子弟追捧张宗子,无非是因为他是‘不肖子第一人’,张宗子身为江南巨宦之后,非常自然地完成了君子之后到买地中坚的转换,不但把整个家族都捞上岸了,而且,过程中自己的名声也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在家族中更是未曾遇到一点阻力,他所达到的高度,无疑是让黄超、方密之这些苦恼于家族和前途的书香子弟,所异常羡慕,急于取经的!
一本内容主要为指导书香子弟说服长辈,彻底投买的言行录,受到了《论语》般的欢迎……这种强烈的荒谬感,总让人有种‘礼崩乐坏’的感觉,方密之虽然对于时势有明确的认识,知道此为千年变局,却也是协调了好一会,才苦笑着翻开封皮,果然,跋言中开宗明义,便是说起了此书写作的背景:此人为张宗子的密友,更是张宗子‘海边自卖’的见证者,虽然没有挑明身份,却是满怀感情地回顾了这个在书香子弟中几乎人尽皆知的名场面,并做了自我检讨——大家都是去海边看热闹的,可以说完全一样,但张宗子却抓住了这个机会,完成了张家的华丽转身,捞取大量的政审分不说,张家现在于买地依然发展得花团锦簇,这和笔者的家族亲眷现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正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笔者受到触动之后,曾经多次和张宗子探讨投买的时机、手法,并对自己的选择做了复盘,张宗子也不吝指教,吐露了大量的真知灼见,其又结合了自身的情况、各地时局的变动,整理出了若干语录、心得,都是‘张宗子和他的朋友们’,在闲聊中的智慧结晶。又因为天下之大,俊杰无数,料想其中被相似问题困扰的英才也有不少,因此手抄这本书,‘密示挚友’,又在供不应求,传抄不止的情况下,索性雕版结集出版,‘便利天下俊杰,审时度势、择机而动’。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此书中选用俊杰两个字,不得不多少有点儿讽刺的味道,方密之也不由得是会心一笑,暗道,“果然是才子,有些无伤大雅的幽默,倒如同食材中的辣味一样,点缀得不错,看来真是个有些才学的,若不然,也没有这样的文笔。这是嬉笑怒骂着,就把钱给挣了。”
他向黄超略微打听了一下价钱,果然,这本书卖价半点不低,黄超是用一个青玉游鱼盆景,向万州那边的好友换来的,这样说的话,售价要在二三十两银子之上了,方密之忖道,“别看这书印量不会太大,但兑给旁人时,一本售价不会低于五两的,这记载的可是如同屠龙术一般的东西,只要印个一千本,就是五千两银子的纯利——可见快人一步,能占去多少先机,银钱相对于时机来说,当真是最微不足道的东西,甚至不值一提,这里最大的好处,说不定还在买地人人传诵的政审分。”
他虽然从未入买一步,但从报纸中汲取各种信息,对买地的生活倒也已经很熟悉了,甚至不输给那些一心投买的书生多少。方密之往后翻阅了几页,眉头逐渐上扬,黄超看他的表情,也是十分得意,笑道,“怎么样,我就说这本书全是真知灼见吧!将许多道理都说得极透——可见这张宗子实在是个妙人,我虽然还没有福分能拜见当面,但早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能做他门下走狗了!”
方密之却是早已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他只是敷衍地嗯嗯应了两声,全副心神都投入在了这本《新时代子曰》里:这本书采取的是问答制,并无具体人名,提到人名时,多用单字指代,譬如答者有时自称为‘宗’,有时自称为‘子’,问题也是没有前因后果的,十分简洁,譬如第一句就是问道,“如何消解长辈心中对买抗拒”。
这种问题,门槛很高,但懂的人自然会懂,就譬如方密之,这个问题就等于是把他现在的困境完全概括在内了,不懂的人,看了也根本发生不了兴趣。这样的呈现方式,也是令人感到一下就和作者契合起来了,仿佛已经进入了情境之中,听着‘宗’先生挥着蒲扇,一边赶蚊子,一边笑着侃侃而谈,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世间真君子万中无一,而假道学流于各地,尤其是书香世家中,更有假道学无数。
脑子灵活、视野开阔的,懂得适时转圜,此为假道学中的伪君子,还有一种人,把自己都骗进去了,钻进牛角尖出不来,甚至死节,令亲者痛仇者快,更有甚者,令俊杰含冤陷罪的,便是假道学中最有害的真傻子。应时而动的俊杰,正该仔细谋身,不要被这些真傻子带害了,毁了自己一生的前途。”
这个答话,一下就切中了方密之现在最大的烦恼,令他怎不入神?当下细看下去,‘子’先生又侃侃而谈,教导俊杰们如何分辨伪君子和真傻子,道,“万万不能听其言、观其行,而是要从对此人性格的了解,鞭辟入里地分析,此人遵从这个规矩,到底是因为遵从规矩能给他带来最大的好处,还是因为他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样的道理要高于自己的利益,值得用生命去维护?
就如同贞妇守节不嫁,甚至死节的,在所多有,敏朝民间对此也是一片褒扬,看似上下一心,都是从传统的贞烈道德出发,全是卫道士。但仔细去思量,其中守节的妇女,到底是因为道德观不愿再嫁,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死节的女子,究竟是为了捍卫贞烈道德,还是被逼死的?又或是因为生存环境太过恶劣,不死比死了还要更难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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