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樱花与流水
第五章 樱花与流水 (第2/2页)“但我还是比较幸运的,我六岁进入宗教学校,18岁毕业离开,那时的我已经长成了一个健壮的小伙子,就算那个老妖婆想要再害我,也没有什么可能了。我走在巴黎的街头,笑着拒绝勇敢的女孩们上来的搭讪,整个人青春洋溢,仿佛是世间最耀眼的太阳。去到酒馆里,看着舞台上的女孩们烫着大波浪卷发,穿着高跟鞋在上面跳着热舞,与同伴们一起把酒言欢。
“那时的我是一个许诺非自由不娶的人。”
“可你最终还是没有达成自己的这个承诺,不是吗?”
“是啊。”老人一直死气沉沉的面庞,在此刻也突然活跃了起来:“我遇到了她。”
“爱情永远是生活最好的调味剂,但它也是束缚一个人最大的阻碍。”老人此时此刻的面庞神采飞扬,仿佛又回到了那年的夏天。
“我仍然记得那天我走在巴黎的街头,步履轻快,因为那时我正好要去和老朋友们聚餐。我刚登上那辆吉普车没多久,就看见一个女孩正站在前面的路边发传单。她的样貌并不惊艳,是那种普通而文静的美,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我的心就狠狠的颤抖了一下,随后就在同伴惊讶的目光下直接从车上跳了下去。当时感觉挺帅的行为放到现在我却感觉有点傻乎乎的,但没有关系,我走到那女孩面前绅士的伸出手询问能不能给我一份她的联系方式——事实证明,只有勇者才能得到嘉奖,我成功了!那是我人生中最胆大的一次尝试,哪怕是在之后的事情中,我也感觉没有我这次的尝试大胆。”
“大概这就是心动的滋味?”
“是的,毫无疑问!我和她的进展飞速,在书信来往中我了解到,那女孩叫珍妮!多好听的名字啊!”老人再次一仰头,把手里的清酒一饮而尽,似乎是想要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
也许每个人回忆青春时都是这样,热烈而张扬。
“我们发展了五年感情,直到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我向她求的婚,我至今还记得当他看到我为她准备的礼物时的那惊喜的眼神,她紧紧抱住了我。那次的求婚是很美满的,在那的半年之后我们就结婚了,并且在一年后顺利的诞下了一个孩子——那是个可爱的女娃,她叫莱妮,很可爱。”
“但我很快就为这个行为付出了代价——在一次我出差到边境时,我体内的东西爆发,清冷的刀光将五条街斩成齑粉,杀人无数。”
“我发疯似的逃回家里,不知该怎么与妻子和女儿叙述这个事情时,家族的「切刀」来了。他们先向我表示了我那个父亲的结局,当种马配种而配死了,如今见到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她们几乎是不可置信的——我们这一脉极难繁衍。繁衍出来的孩子,也几乎都会失控变成「异兽」,而这是其他家族的孩子都绝对不会有的。如今看到我们这一脉在几十年内就多出两位,他们立即表示要将我们三位都带回家族。可我知道,我,绝对不能那样。我明白,当我回到家族内接受的只有跟我那个死人老爹一样的种马待遇——就算名号不同,权力更大,但还是要履行种马的职责,毫无疑问。
“我给妻子和女儿留下了足以挥霍一世的财富,在二人不舍的目光中,踏上了去往东方的轮船。在那时,我仍然天真的以为我只是去那边呆个几年,最多不会超过十年,我还是可以回来陪伴他们,陪伴着我的女儿成长。
“去到那里后,他们先是给我举行了加冕仪式,随后给我带来了十位日本籍的妻子。我感觉可笑,他们承诺那十位都是1比1的日本标准的美人,可标准是什么?看看谁头上的发饰够厚吗?看看谁脸上的白粉涂的更多吗?看看谁牙齿更黑吗?
“在异国他乡,就算他们说这里是我的故乡,我是这片土地上的王,我却依然想念法国,我让她们把厚重的长裙剪掉,教她们跳舞,想要让她们变回我所认识的法国的一点点东西……
“可这都是无用的,那群老东西知道我的所作所为之后,没有劝诫我,但他们在我的酒里下了药。你知道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是怎样的崩溃吗?去到那里一年我碰都没有碰过那群女人,可是那群老东西……那群老东西……”毛利光的眼睛在刹那间变为阴冷的灰白色,青筋暴起。他不久之前还说过,自己只是个普通的拉面师傅,可他现在所展现的威严却一点都不比云韵产展现出的少。
云韵拍拍他的肩膀:“冷静点,都是过去的事了。”
老人的气息慢慢平和下来,他又给自己倒了一蛊酒:“我提到发疯似的冲出去,发誓要把那群老东西都砍成碎片,可是据说那一晚刚好出现了无比强大的「异兽」,三个老家伙都死在了那个东西的手下,骨灰和灵牌供奉在家族神社最高处。我便冲上去,当着众人的面将他们挫骨扬灰……可是有用吗?我做不出他们口中的君王皇帝诛九族、诛三族的命令,我便想,我要回家。
“可是我甚至连这一点奢望我都得不到,他们又给我下了药,就在我秘密策划离开的前一晚。说来可笑,当时我知道自己体内拥有着强大的力量,甚至可能是你们现在评级里的金丹,但我却根本无法使用它,我不知道如何使用它,他只带给我的身体带来了一点好处,但我却完全无法掌控这股力量,就像穿在身上的衣服一样,它起到的作用仅仅只是遮羞而已,甚至连保暖都无法做到。
“我绝望的在这个地方呆了15年。在其间,一战爆发了。但身为掌控者,我却根本无法拿到实权,他们不会过问我的命令,不会在意我的感受,只是让我做的种马应该做的任务,外界的一切我都无法知晓。
“于是我便提出条件,你让我出去看看吧,不我甚至不要出去了,我只想与我的妻子和女儿通通话。但他们还是拒绝了,他们只把我还活着,并且安全的消息带到了她们那里,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很快的,二战爆发了。我还是一样的,就像个傀儡一样,每天无聊的听着下面人传来的喜报和效忠,至于说什么日本甲级战犯?可笑,他们甚至都不屑于来见我,认为我的存在根本无足轻重。而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你给我的条件是我完全无法抗拒的,帮我逃出这里,摧毁这里,得到大夏的扶持,与我的妻子和女儿团聚……我不奢求那些要求能够达到,但我只想与她们见一面。”
“但你在你们那个家族里的影响力,甚至都不如某个派系里的中流砥柱,在发现你失踪了之后,他们只是象征性的寻找了几下,便对外宣称你已经死亡,同时,他们认为你打翻了神社里的骨灰,甚至辱骂了那些所谓的英雄,他们把你在史录上狠狠的记了一笔。”
“说的那个东西……是《皇纪》吧?由史官所记录的东西,可信度就跟你相信一碗店里面卖给你的牛肉面会把一整碗都填满一样。”
“不错的比喻。”
“谢谢夸奖。”
“但我们却不得不再次感慨你这种力量的强大,在没有经过任何系统性的训练和修炼便达到了金丹期的水准,甚至在当时灵气勉强称得上足够的情况下一年便达到了元婴,这也为那个计划的完成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是啊,那个计划也真的是九死一生,但好在我们两个活下来了,确实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但你不知道吧,在你养伤之时,我偷偷去见了一面我的妻子和女儿。
“十多年过去了,我的相貌只是变得老了一点,而我的妻子却已经是满头白发了,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在我们两个人见面时,我们二人几乎都不相信这是彼此:一个是不觉得妻子如此苍老,一个是不觉得丈夫能够从那个地方逃出去。真是可笑啊,我所不认为的地方仅仅是外貌,而她却在担心我在那里的生活状态,我能不能从那里逃出去……
“可我最终还是没有见到我的女儿,当时我的妻子告诉我,我们的女儿正在求学,于是我就放心的离开了,我在那里呆了半年,在你醒来之后,我便和你一起回了大夏。”
“你是时间管理大师吧?无缝衔接?”云韵吃了一惊。
“我在那里呆到了二战开始,这一次的二战比一战更险恶,不仅是明面上的,在暗地里,不同国家所设置的灵气管理体系都参与到了这次的战争,在得知法国参战时,我几乎是蹦起来就要前往法国,可是当时你们的人拦住了我。我知道老伙计,你也很无奈,因为拦住的同样有你。
“知道法国不到50天就被攻破,我便立刻突破那群人的包围圈乘坐飞机飞往法国。可你知道我赶过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我女儿和妻子仍然温热的尸体,正被那个死人家族的「切刀」踩在脚下……用她们的尸体试刀!”
周围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了雨和水流声。
“你知道当我看到我妻子和女儿的尸体是什么样的吗?那个家伙把我的妻子和女儿弄得赤身裸体凌辱之后,再交叠在一起,由为首的那个男人拔出新的佩剑,一刀而下……而在完成之后,周围的人却都在给那个家伙欢呼!
“多么可悲可恨的一幕啊!在他们杀死了人之后,竟然还围着这个尸体欢呼给凌辱尸体之人欢呼!
“就算在那之后我回到了那个地方,重新当上了名义上的王,我也注定无法对他的后人做出什么泄愤的举动了,因为他是「神陨七切」的人,他的后代在二战结束后切腹自尽,被视为英雄,他的骨灰摆在神社的最顶端,永远有一盏长明灯为他照亮……
“那时我就已经明白,这个民族已经没救了……我将那些人全部杀死之后埋葬了我女儿和我妻子的尸体。我终于见到了我的女儿,她长的很漂亮……可她当时却冰冷的躺在我的怀里,一动不动。
“我帮她重新整理好了发饰,她扎着马尾,穿着马靴,脸庞柔和……这样漂亮的女孩,本该和当时的我一样,意气风发的走在巴黎浪漫而馥郁的街头,耳机里播放着当时流行的忧郁音乐,有时候会坐在路边喝着手里温热的拿铁,会笑着拒绝英俊男孩的搭讪,或者和我一样勇敢的去追逐自己的爱情,穿着白袜走过街边的风景,流淌过时间与水和那个热烈而美丽的夏天。
“可她却因为我的原因追求学业变得小心翼翼,生活担惊受怕,处处躲躲藏藏,面对喜欢的人也不敢追求……我他妈就是个废物,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我没能守护好自己的妻子,没能见证我女儿的成长并守护她,我甚至连自己命运的权利我都控制不了!我何来意气风发的人生?”
老人的额头上再度暴起青筋,他仿佛在对着世界怒吼:“你活在世界上,是因为你还有未完成的事,还有想做的事,而我是因为什么?我已经没有任何值得我去仇恨和守护的东西了!云韵!”
云韵将碗里的最后一根面条消灭干净,擦了擦嘴,长叹一声:“曾经有人调侃过我,说我就像是上世纪的造物蒸汽列车,顽强的在世界上奔跑,燃烧着煤炭。可我也要将自己的煤炭燃烧殆尽了,毛利光。从我对那个人许下承诺开始,从那次任务过后,当我从那天的清晨醒来时,我就注定会燃烧自己,直到轰然倒在时代的铁轨上。”
“生命就好像一列列车,毛利光。正义、嫉妒、贪婪、希望……那么多的情绪都可以被当做动力,但只有仇恨和复仇,最直接,最高效,但也是最暴力的。他们就像汽车,离不开石油。仇恨和复仇,你敢说自己的一生中从来没有怨恨过仇恨过谁吗?无数的情绪都需要被转化才能作为列车使在铁轨上的动力,但仇恨和复仇不用,因为他们就是列车的外壳。我会将它们燃烧至最后一刻,直至彻底在时代的铁轨上倒下。”
“云韵。”老人眉头紧蹙:“我们都只是时代洪流中的沙粒而已,甚至连自身的安危都无法确定,更何况你要如何确信自己能够比天还强?”
云韵缓缓将酒蛊放下:“人力胜天,这是我坚信的。区区神而已,神,难道不会流血?没有感情吗?只要他有,我就能杀!”
老人叹了口气,沉默着为二人再添了两蛊酒。
“老朋友,如果对自己活下去而没有目标的话,不妨试试复仇吧。”
“你这是在将我引向绝路吗?”老人摇头苦笑。
“相柳又出现了,在你们这里。我可不敢指望家族。而且你不去看看你弟弟吗?”
“弟弟,我有个屁!那群家伙可真是小刀划屁股给我开了眼了,一系单传,自从我走了之后,居然还要再伪装出我们那一系还有人的样子,说说是以什么理由的让我乐呵乐呵。”老人喝了一口酒。
“一个年轻人,听说是从大山里捡回来的。”
“那可真他妈奇了怪了,就这么点屁大点地方,还能从大山里捡回来,我看那几家家主都是疯子,找新的傀儡都找的疯了。”
“不过也对,想要再找到像当年我一样的傀儡,可是非常难了。自从我彻底离开前跑到那个神社里,把神社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后,他们现在应该都开始通缉我了。至于那个相柳,我可不管,要毁灭就毁灭吧。”
“这只是次要的,‘腹中之地’要换了,已经撑不住了。”
老人听到这话,明显的愣了一下,但随即又无所谓的耸耸肩:“这关我什么事?虽然那头畜生死了很可惜,但我也可以做到事不关己。”
“我们预计那东西死亡的时候离日本最近,所以恐怕得麻烦你去接一下。”
“这我可不干。”
二人再次沉默无言。
“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毛利光突然问道。
“哦?说来听听。”
“用剑之人,必亡于剑。”
“你这是在提醒我吗?”云韵把酒一饮而尽,把酒蛊放在地上。
“算不上。这次就算我请你的了,下次……得了吧,还是希望再也不见。”
“再次见面就是要在天堂了?”
“不,我们二人的手上沾了太多的血,都是会下地狱的。”
樱花与水一起流过的小巷里,云韵一直搁在旁边椅子上的西装披在身上,轻轻拍掉飘落在上的樱花。毛利光也从车中走出,走到他的身边:“要走了吗?”
“虽然很想再待在你的身边,继续享受这段悠闲时光,可是还有人在等我。”
“崔春吗?如果是他的话,赶紧麻溜的滚吧,省的我看到你就心烦。记得帮我问声好,毕竟他是为数不多跟我们一样从旧时代活下来的人了。”
“好。”
“当初说好互不干涉,可你却还是来到了我这。”毛利光板着脸:“可别死了,你死了的话,我可不会去参加你的葬礼。你这样手上沾满鲜血的老家伙,估计只会下比我更深的地狱。”
“那等我们两个都下地狱了,受刑时我再跟你讲吧。”云韵轻轻摩挲着自己带来的酒杯,最终还是将它放在了桌子上。
说完话,他就撑起宽大的黑色商务伞走向劳斯莱斯,雨幕里,水泊将他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狂风吹起他的衣摆,吹起樱花,落到他的衣服上,随后又落在水中,樱花雨水从他们二人的脚下流过。